郁冈斋墨妙法帖-卷八

王肯堂-明

郁冈斋墨妙弟八，康白：足下昔称吾于颍川，吾常谓之知言。前年从河东还，诸人说足下议，欲以吾自代，事虽不行，傍通多可，吾夹中多所不堪，偶相知耳

间闻足下还，惕然不喜，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，引尸祝以自助，手荐鸾刀，漫之以膻腥，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。吾昔读书，得并介人，或谓无之，今乃信其真有耳。

耳，性有不堪，真不可强。今空语同知有达人无所不堪，外不殊异，内不失正，与一世同其波流，而悔吝不生。老子、庄周，吾师也，亲居贱职；柳下惠、东方朔，达人也，安乎卑位，

吾岂敢短之哉！又仲尼兼爱，不羞执鞭；千文无欲卿相，三登令尹，是乃君子且济物之意。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，穷则自得无闷。此观之，故知唐尧、之君世，许由岩栖，子

房佐汉，接舆行歌，其揆一也。仰瞻数君，可谓能遂其志者也。故君子百行，殊涂同致，随性而动，各附所安。故有处朝廷小不出，入山林而不反之论。且延陵高子臧之风，长卿

慕相如之节，志气所托，亦不可夺也。吾每读尚子平、台孝威传，慨然慕之，想其为人。加少孤露，母兄见骄，不涉经学。性复疏懒，筋驽肉缓，纵逸来久，情志怀散，简与礼

相背，懒与慢相成，而为侪类见宽，不攻其过。又读《老》，《庄》、重增其放，故荣进之心日颓，任逸之情转笃。此犹禽鹿少驯，则服教从制，长而见羁，则赴蹈汤火；虽饰以金镳，

飨以嘉肴，愈思长林而志在丰草。阮嗣宗口不论人，吾每师之而未能及；至性过人，与物无伤，唯饮酒过差。至为礼法之士所绳，幸大将军保持之耳。吾以不如嗣宗

之资，而有漫绝之阙；又不识人情，暗（闇）于机宜；无万石之慎，而有好尽之累。久与事接，疵衅日兴，虽欲无患，其可得乎？又人论有礼，朝廷有法，自省至熟，而必不堪者七，甚不可者二：

卧喜晚起，而当关呼之不置，一不堪也。挟弹行吟，弋钓草泽，而吏卒守之，不得妄动，二不堪也。危坐一时，痹不得摇，性复多虱，把搔无已，而当裹以章服，揖拜上官，三不堪也。素不便书，

不喜作书，而人间多事，推案盈机，不相酬答，则犯教伤义，欲自勉强，则不能久，四不堪也。不喜吊丧，人道以此为重，已为未见恕者所怨，至欲见中伤；虽惧然自责，然性不可化，欲降

心顺俗，则诡故不情，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也，此五不堪也。不喜俗人，而当与之共事，或宾客盈座，鸣声聒耳，千变百伎，在人目前，六不堪也。心不耐烦，而官事鞅掌，万机缠

其心，世故繁其虑，七不堪也。又每非汤、武薄周、孔，在世间不止，此事会当显，世教所不容，此甚不可一也。刚肠疾恶，轻肆直言，此甚不可二也。以促中小心之性，统此九患，不有外难，当有内病，此宁可

处人间邪？又闻道士遗言，饵术黄精，令人久寿，意甚信之；游山泽，观鱼鸟，意甚乐之；一行作吏，此事便决，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！夫人之相知，贵识其天性，因而济之。

禹不逼伯成子高，全其长也；仲尼不假盖于子夏，谈其短也；近诸葛孔明不迫元直入蜀，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，此可谓能相终始，真相知者也。足下见直木不以为轮，曲者不以

为桷，盖不欲发其天才，令得所也。故四民有务，各以得志为乐，唯达者能通之，此似在度内。不可自见好章甫，而强越人以文冕；自嗜臭腐，而养鹓雏以死鼠也。吾顷养

生术，方外荣华，去滋味，游心于寂漠，以无为自贵。纵无九患，尚不顾足下之所好也，自卜己审，若道尽途穷则已耳。足下无事，令转于沟壑。吾女年十三，男儿八岁，

未及成人，先复多病。顾此悢悢，如何可言！但愿守其陋庐，教养子孙，时时与亲旧叙平生，浊酒一杯，弹琴一曲，志愿毕矣。足下若喃之不置，不过欲为官得人，以益时耳。

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疏，不切事情，自惟皆不如今日之贤能也。若以俗喜荣，独能舍之，以此为快；此最近矣，可得言尔。然使长才广度，无所不淹，而又不营，乃可贵耳。吾多病

困，欲离事自全，以保余年，此真所乏耳，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！若趣欲共登王涂，期于相致，时为增益，一旦迫之，必发其狂疾。自非重怨，不至此也。既以解足下，并以为别。

天监三年九月廿三日进入云湘东所进绝交，万历三十九年岁次辛亥夏五金坛王氏摹勒上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