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赋

陆柬之-唐

二

陆

文

翰

西涯

陆机《文赋》

陆柬之书。华亭沈度隶古。

《文赋》余每观材士之作，窃有以得其用心。夫其放言遣辞，良多变矣，妍蚩好恶，可得而言。每自属文，尤见其情。恒患意不称物，文不逮意。盖非知之难，能之难也。故作《文赋》，

以述先士之盛藻，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，他日殆可谓曲尽。至于操斧伐柯，虽取则不远，若夫随手之变，良难以辞逐。盖所能言者具于此云。

佇中区以玄览，颐情志于典坟。遵四时以叹逝，瞻万物而思纷。悲落叶于劲秋，嘉柔条于芳春。心懔懔以怀霜，志妙妙而临云。诵世德之俊烈，咏先民之清纷。游文章之林府，嘉藻丽之彬彬。慨

投篇而援笔，聊宣之乎斯文。其始也，皆收视反听，耽思旁讯。精务八极，心游万忍。其致也，情曈昽而弥鲜，物昭哲、而牙进。倾群言之沥液、濑六艺之芳润。浮天渊之安流，濯下泉而潜浸。

于是沉辞拂悦，若游鱼衔钩，而出重渊之深；浮藻联翩，若翰鸟缨缴，而隧曾云之峻。收百世之阙文，采千载之遗韵。谢朝华于已披，启夕秀于未振。观古今于须臾，抚

四海于一瞬。然后选义按部，考辞就班。藏景者咸叩，怀响者必弹。或因枝以振叶，或缘波而讨源。或本隐以末显，或求易而得难。或虎变而兽扰，或龙见而鸟澜。或妥帖而易施，或岨峿

而不安。罄澄心以凝思，眇众虑而为言。笼天地于形内，挫万物于笔端。始踯躅于燥吻，终流离于濡翰。理扶质以立干，文垂条而结繁。信情貌之不差，故每变而在颜。思涉乐其必笑，方

言哀而已叹。或操觚以率尔，或含豪而邈然。伊兹事之可乐，因圣贤之所钦。课虚无以责有，叩寂莫而求音。函绵邈于尺素，吐滂沛于寸心。言恢之而弥广，思按之而愈深。播芳蕤之

馥馥，发青条之森森。粲风飞而（猋竖），起郁云赴乎翰林。体有万殊，物无一量。纷纭挥霍，形难为状。辞程材以效技，意司契而为匠。在有无而黾俛，当浅（深）而不让。虽离方而遁员，期穷形而尽

相。故夫夸目者尚奢，惬心者贵当。言穷者无隘，论达者唯旷。诗缘情而绮靡，赋体物而浏亮。碑披文以相质，诔缠绵而凄怆。铭博约而温润，箴顿挫而清壮。颂优游以彬蔚，论精微而朗畅。奏

平彻以闲雅，说炜晔而谲诳。虽区分之在兹，亦禁邪而制放。要辞达而理举，故无取乎冗长。其为物也多姿，其为体也屡迁；其会意也尚巧，其遣言也贵研。暨音声之迭代，若五色之相宣。虽逝止之无常，固崎锜而难便。苟达

变而识次，犹开流以纳泉；如失机（而）后会，恒操末以续巅。谬玄黄之秩叙，故淟涊而不鲜。或仰逼于先条，或俯侵于后章；或辞害而理比，或言顺而义妨。离之则双美，合之则两伤。考殿最于锱铢，定去留于豪芒；苟铨衡之所裁，固

应绳其必当。或文繁理富，而意不指适。极无两致，尽不可益。立片言以居要，乃一篇之警策；虽众辞之有条，必待兹（而）效绩。亮功多而累寡，故取足而不易。或藻思绮合，清丽千眠。昞若缛绣，凄若

繁弦。必所拟之不殊，乃暗合乎曩篇。虽抒轴于予怀，忧他人之我先。苟伤廉而愆义，亦虽爱而必捐。或茗发颖竖，离众绝致；形不可逐，响难为系。块孤立（而）特峙，非常音之所伟。心牢落而无偶，

意徘徊而不能揥。石韫玉而山辉，水怀珠而川媚。彼榛楛之勿翦，亦蒙荣于集翠。缀《下里》于《白雪》，吾亦以济夫所伟。或托言于短韵，对穷迹而孤兴，俯寂漠而无友，仰寥廓而莫承；譬偏弦之独张，含清唱而靡应。或寄辞于瘁

音，言徒靡而弗华，混妍蚩而成体，累良质而为瑕；象下管之偏疾，故虽应而不和。或遗理以存异，徒寻虚以逐微，言寡情而鲜爱，辞浮漂而不归；犹弦么而徽急，故虽和而不悲。或奔放以

谐合，务嘈囋而妖冶，徒悦目而偶俗，固声高而曲下；寤《防露》与桑间，又虽悲而不雅。或清虚以婉约，每除烦而去滥，阙大羹之遗味，同朱弦之清犯；虽一唱而三叹，固既雅而不艳。若

夫丰约之裁，俯仰之形，因宜适变，曲有微情。或言拙而喻巧，或理朴而辞轻；或袭故而弥新，或沿浊而更清；或览之而必察，或研之而后精。譬犹舞者赴节以投袂，歌者应

弦而遣声。是盖轮扁所不得言，故亦非华说之所能精。普辞条与文律，良予膺之所服。练世情之常尤，识前脩之所淑。虽濬发于巧心，或受蚩于拙目。彼琼敷与玉藻，若中

原之有菽。同橐籥之罔穷，与天壤乎并育。虽纷蔼于此世，嗟不盈于予掬。患挈瓶之屡空，病昌言之难属。故踸踔于短垣，放庸音以足曲。恒遗恨以终篇，岂怀盈而自足？

惧蒙尘于叩缶，顾取笑于鸣玉。若夫应感之会，通塞之纪，来不可遏，去不可止，藏若景灭，行犹响起。方天机之骏利，夫何纷而不理？思风发于匈臆，言泉流（于）唇齿；纷萎蕤以馺遝，唯毫素之所拟；文

徽徽以溢目，音泠泠而盈耳。及其六情底滞，志往神留，兀若枯木，豁若涸流；揽营魂以探赜，顿精爽而自求；理翳翳而愈伏，心乙乙其若抽。是以靖而多悔，或率意而寡尤。虽兹物之在我，非余力

之所勠。故时抚空怀而自惋，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。伊时文其为用，固众理之所因。恢万里使为阂，通亿载而为津。俯贻则于来叶，仰观象于古人。济

文武于将隧，宣风声于不泯。涂无远而不弥，理无微而不纶。配沾润于云雨，象变化于鬼神。被金石而德广，流管弦而日新。

陆司谏所书《文赋》全摹禊帖，而带有其舅氏虞永兴之员劲，遂觉韵法双绝。唐初诸公仿晋率涉板直，如此妙腕未见其匹。赵文敏晚年书法全从此得力，人鲜见司谏书，遂不知文敏所自来耳。北平孙承泽记。

右唐陆柬之行书文赋真迹，唐初善书者称欧虞褚薛，以书法论之，岂在四子下耶。然世罕有其迹，故知之者希耳。大徳二年十二月六日，吴兴赵孟頫跋。

唐陆柬之书世不多见，惟张绣江参政家《兰亭诗》、马德昌左司家《兰若碑》与此《文赋》三卷而已，其笔法皆自《兰亭》中来，有全体而不变者，识者知之耳。大德辛丑二月八日员峤真一河东李倜士弘题。

中书辨章良公成甫家所收唐陆柬之《文赋》帖真名墨也，柬之本虞世南甥，书法得于渭阳而神俊过之。第传世极少，故为艰得。李圆峤所见张绣江家《兰亭诗》，不知何自。近年亦有一本转至吾家，其诗不全，盖后人拆散而出售者欤。今经赭寇之乱，焚荡不存，方重惋惜。因观此帖，笔势翩翩相类，令人神情惘然。但

李公谓其书变态不同，此正柬之妙处。近代米元章书，矫亢跌宕，世咸称其自创一法，乃不知其全学柬之《头陀寺碑》耳。元章闭而不言，以陆书少传于世也。吾家《兰亭诗》后有《头陀寺碑》墨本数行，昔人重其书，随所得多寡而著存之。若文赋累千百言，当为方今陆帖第一。至正丁酉闰月十八日庐陵欧阳玄跋。

右陆柬之行书《文赋》一卷，唐人法书结体遒劲有晋人风格者，惟见此卷耳。虽若隋僧智永，犹恨妩媚太多、齐整太过也。独于此卷为之三叹。至元四年岁在戊寅三月十六日揭傒斯跋。

近观绛帖有陆书得告廿五字，笔法意韵与此书全不相类，其它书又与此并，虽看点画参差，亦各有妙处，故晋唐能书者，不如印板一一相似。政要如浮云，变化千态万状，一时之书，一时之妙也。识者时之妙也，识者知余言之不妄。大德乙巳秋九月既望于寿春郡斋重题。士弘。

素久从平章公治农事，公薨之后，获睹家藏陆氏《文赋》，岂胜悲惋，正卿其宝袭之。至正廿一年五月壬戌临川危素书。

唐人之书论者以其临晋，往往少之，殊不察其变化之妙也。柬之此笔神俊超诣，尤非诸家所能及。历世既久乃获睹之，是犹拾骊珠于煨烬者也，识者尚慎藏之。洪武八年三月既望之五日金华宋濂书于玉堂之署。

晋陆之词、唐陆之书，可谓二美具矣。抚卷三叹遂识之。洪武八年春三月念六日诚意伯刘基题。

古今善书者，法同而体异，论者不此之察。特以其偃仰屈伸方圆高下之态而进退焉，此正后世临书之病也。晋唐来以书名家者多矣，未尝一一相似，由其法虽同而结体不同故也。柬之此书精神遒劲，赵文敏谓其不在欧虞褚薛下，揭文安谓其有晋人风格者是已。或者以为

其学得于渭阳，而笔势全不相类者，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。琰昔自巴蜀回舟中，见燕客所藏羲之乐毅《遗燕恵王书》墨迹，爱其如金绳铁索珊瑚玉树而莫名其妙，徒往来于怀者数年，及闻海岱谢养民论书法，思见前所

见者不可复得矣。今观柬之之笔，则向者梦寐之想，释然于中。益信书法之有自矣，惜乎知之者寡而好之者尤寡也。是书流落滇南盖有年矣，未见知而好之者。金川购而得之，不啻获重宝，非好之深者能若是乎。呜呼，金玉

之重，富贵之乐，田宅园池之胜，孰不好之？然未有历千百年而能存者。是书自唐迄今，其间人事之变不知其几，而犹获见之，非可宝者与继今为之后者，尚珍袭之可也。洪武三十一年岁在著雍摄提格孟夏之月临川董琰书。

同邑氏衔卷诣予曰，此唐陆柬之所书士衡《文赋》，近游滇南得之。将袭而东归，以为家玩，幸留一言，共传永久。予观书法多自兰亭中来，其超逸神俊，有非唐临晋帖者所可同。然唐初以书名家则欧虞褚薛，惜陆书世不多见，故未得与四子并称。以识者观之，当无优劣，其戈波之法虽得于虞秘书，而变化不拘结构，自成一体。

殆有逼于永和遗迹者矣，宜为相府宝藏。诸名公题跋及历考评以为陆帖第一，今嗜书以其可法挟之。历万里畏涂归至山房，静中临玩，毋拘点画，形似求其萧洒风神，异日临池有得，必将如米襄阳于《头陀寺碑》，又岂徒秘玩而已哉。玉笥谢观跋。

欧阳公作李晸笔说云，唐所谓欧虞褚陆至于颜柳皆自名家，以陆书少传于世，及或以欧虞褚薛为疑。又附柬之书学品第之详，其予之亦深矣。今观所书陆机《文赋》，真有晋人风格。较之兰亭临本果孰右耶。子昂李士弘皆号善书者，鉴定之余称许不已。余于是益知柬之书法之妙，但宝之勿失存乎，其人为吾后者慎诸。京口曹仿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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