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香楼法帖-卷八

王望霖-清 天香楼藏帖。游鲦亭记。禹之所治大水，七岷山导江，其一也。江出荆州，合汉、湘、沅、沔，以输之海，其为汪洋诞漫，蛟龙水物之所凭，风涛晦冥之变怪，壮哉，是为勇者之观也。吾兄晦叔为人慷慨，喜义勇而有大志，能读前史，识其盛衰之迹，听其言，豁如也。困于位卑，无所用以老，然其朐中亦已壮矣。夫壮者之乐，非登崇高之丘，临万里之流，不足以为适。今吾兄家荆州，临大江，舍汪洋诞漫壮哉 勇者之所观，而方规地为池，方不数丈，治亭其上，反以为乐，何哉？盖其击壶而歌，解衣而饮，陶乎不以汪洋为大，不以方丈为局，则其心岂不浩然哉！夫视富贵而不动，处卑困而浩然其心者，真勇者也。然则水波之涟漪、游鱼之上下，其为适也，与夫庄周所谓惠施游于濠梁之乐，何以异？乌用蛟鱼变怪之为壮哉！故名其亭曰：“游鲦亭”。景祐五年四月二日，舟中记。嘉庆丁巳秋七月白露后书。 臣繇言：臣力命之用，以无所立，帷幄之谋，而又愚耄。圣恩低徊，待以殊礼。天下始定，帅土欣戴。唯有江东，当少留思；既与上公，同见访问。昨日宴见复蒙逮及，虽缘诏令，陈其愚心，而臣所怀造膝之事，昔先帝尝以事及臣，遣侍中王粲、杜袭就问臣。臣所怀未尽，冀益发丝，乞使侍中与臣议之，臣不胜愚，款慺（慺）之情，谨表。陈闻（臣繇诚惶诚恐，顿首顿首，死罪死罪！） 甘草非上药也，而参苓以为国老。丹黛赭非殊彩也，而丹碧以为前茅。今五品散局，名位未极，缠盖犹轻，有心足以思，目足以识，口足以辩者。布列数人，使居朝列，时乎左袒公卿，而台谏不疑其为阿；时乎左袒台 谏，而公卿不疑其为激。国是自出，人心自定矣。右画禅室随笔一则。当时士大夫习气深痼如此，果如所言，扬汤止沸而已。庸有益乎？随笔本之洪容齐，乃绝不相似，容齐颇有考论，此则浮谈无根也。 嘉庆丁巳秋七月，石庵为梧冈大廷尉书。次韵王晋卿送梅花一首。东坡先生未归时，手种来禽与青李。五年不踏江头路，梦逐东风泛苹芷。江梅山杏为谁容，独笑依（依）临野水。此间风物 君未识，花浪翻天雪相激。明年我复在江湖，知君对花三叹息。仆在黄州五周岁矣。饮食梦寐，未尝忘之。方请江湖一郡，书此一诗，寄王文父、子辩兄弟，亦请一示李乐道也。 石庵学书于久安室。吾今至破堽，在路粗可，寻还。迟见卿不远，愿信知卿深意也。安军报平和，深可为事也。上王（顿首）。所示庆赐事具（具），此莫大之礼，天下大庆，得大率由旧章，慰答民望。 孙叔静名鼛，钱塘人，游太学，老泉先亟称之，提举广东常平。东坡居惠州，极意周旋，二子娶晁元咎、黄鲁直女。党事起，家人危之。叔静一无所顾，微时与蔡京善，常曰：蔡子贵人也。然才多而德薄，志大而行不副。若不能谨守，恐贻天下忧。京常曰：我若用，愿 助。鼛曰：公能以正论辅人主节俭，以先百吏而绝口不言兵，鼛何为者？京默然。以显谟阁待制知曹州单州靖康六年卒，年八十六，谥通靖。和孙叔静兄弟李端叔唱和。病骨瘦欲折，霜髯籋更疏。喜闻新国政，兼得故人书。秉烛真如梦，倾杯不敢余。 天涯老兄，弟怀抱几时摅。石庵刘墉。石庵先生书法深得晋唐笔意。所谓如锥画沙、如印（印）泥者，其落墨之肥瘦处更具有一种风味，非时流所能仿佛也。石友王望霖跋。 樊南生十六，能著《才论》、《圣论》，以古文出诸公间，后联为郓相国、华太守所怜，居门下时，敕定奏记，始通今体。后又两为秘省房中官，恣展古集，往（往）咽噱于任、范、徐、庾之间。有请作文，或时得好对切事，声势物景，衷上浮壮，能感动人。十年京师，寒且饿，人或目曰：韩文、杜诗，彭阳章檄，樊南穷冻。人或知之。仲弟圣仆， 特善古文，居会昌中进士为第一二，常表以今体规我，而未为能休。大中元年，被奏入岭当表记，所为亦多。冬如南郡，舟中忽复括其所藏，火燹墨污，半有坠落。因削笔衡山，洗砚湘江，以类相等色得四百三十三件，作二十卷，唤曰《樊南四六》。（四六）之名，六博格五、四数六甲之取也，未足矜。十月十二日夜月明序。 右樊南甲集序。余为桂林从事日，尝使南郡，舟中序所为《四六》，作二十编。明年正月，自南郡归，二月府贬，选为盩厔尉，与班县令武公刘官人同见尹。（尹）即留假参军事，专章奏。属天子事边，康季荣首得七关，数月，李玭得秦州，月余，朱叔明又得长乐州，而益丞相亦寻取维州，联为章贺。时同寮有京兆韦观文、 河南房鲁、乐安孙朴、京兆韦峤、天水赵璜、长乐冯颛、彭城刘允章，是数辈者，皆能文字，每著一篇，则取本去。是岁葬牛太尉，天下设祭者百数。它日尹言，吾太尉之薨，有杜司勋之志，与子之奠文，二事为不朽。十月，尚书范阳公以徐戎凶悍，节度阙判官，奏入幕。故事，军中移檄牒刺，皆不关决记室，判官专掌之。其关 记室者，记室假，故余亦参杂应用。明年府薨，选为博士，在国子监太学。始主事讲经，申诵古道，教太学生为文章。七月，尚书河东公守蜀东川，奏为记室。十月，得见吴郡张黯见代，改判上军。时公始陈兵新教作场，阅数军实。判官务检举条理，不暇笔砚。明年，记室请如京师，复摄其事。自桂林至是，所为已五六百 篇，其间可取者，四百而已。三年已来，丧失家道，平居忽（忽）不乐。始克意事佛，方愿打钟扫地，为清凉山行者。于文墨意绪阔略，为置大牛箧，涂逭破裂，不复条贯。十月，宏农杨本胜始来军中。本胜贤而文，尤乐收聚笺刺，因恳索其素所有。会前《四六》置京师不可取者，乃强联桂林至是所可取者，以时以类，亦为二十编，名之 曰《四六一》。此事非平生所尊尚，应求备，卒不足以为名，直欲以塞本胜多爱我之意，遂书其首。是夕大中七年十一月十日夜，火尽灯暗，前无鬼鸟，一如大中元年十月十二日夜时。书罢，永明不成寐。右樊南乙集序。自元旦至此十二日，终一见晴色，遂发兴为之以案头。无锡果然奇笔，书此虽择毫不纯，亦颇有顺意处，想古人二钱鸡毛笔不过如是。劣中有优，不可没也。总胜于紫豪枣核多矣。癸卯第一次试笔，（同书）并记。 荥阳郑璠，自象江得怪石六：其三耸而锐上；又一，如世间道士存思，图画人肺胃肝肾，次第悬络者；又一，空中而隐外，若瘿癃殃疝病不作物者；又一，色绀冰而理平漫，弹之好声。璠为象江，三年不病瘴，平安寝食，及还长安，无家居，妇儿寄止人舍下。计辇六石，道费俸六十万。璠嗜好有意，极类前辈人。 陶生，有恒人。善养，又善与人游，又善为官。会昌初，生病骨热且死。是年长安中进士为陶生诔者数十人。生在时，吾已得之矣，及既死，吾又得之。程骧字蟠之，其父少良，本郓盗人也。晚更与其徒畜牝马草骡一，私作刀矢弓仗，学发冢抄道。常就迥远坑谷，无庐徼处，依大林木早夜侦候作奸。李师古 贪诸土货，下令恤商。郓与淮海竞，出入天下珍宝，日（日）不绝。少良致资以万数，每旬时归，妻子辄置食饮劳其党。后少良老，前所置食，有大脔连骨，以牙齿稍脱落，不能食。其妻辄起请党中少年曰：“公子与此老父椎埋剽夺十数年，竟不计天下有活人。今其尚不能食，况能在公子叔行邪？公子此去，必杀之草间，母为铁门外老捕盗所狙快。”少良 嘿惮之，出百余万谢其党曰：“老妪真解事，敢以此为诸君别。”众许之，与盟曰：“事后败出，约不相引。”少良由是以其资发举贸转，与邻伍重信义，恤死丧。断鱼肉葱薤，礼拜画佛，读佛书，不复出里闬，竟若大君子能悔咎前恶者。十五年死。子骧率不知，后一日有过，其母骂之曰：“此种不良，庸有好事耶？”骧泣，问其语，母尽以少良时事告之， 骧号哭数日不食，乃悉散其财。逾年，骧甚苦贫，就里中举负，给薪水洒扫之事，读书日数千言，里先生贤之，时与饘糗布帛，使供养其母。后渐通《五经》、历代史、诸子杂家，往（往）同学人去其师，从骧讲授。又其为人宽厚滋茂，动静有绳墨，人不敢犯。乌重胤为郓帅，喜闻骧，与之钱数十万，令市书籍。骧复以其余赉诸生。其里闾故德少良者，亦尝来与骧孳息其货，数年，复致万金。骧固不以为己有，绳契管揵，杂付比近，用度费耗，了不勘诘，道益高。开成初，相国彭城公遣其客张谷聘之，骧不起。次日天复阴雨，册幅未满，以京师孙枝发金豆水笔写樊南生纪事三条，足之。（山舟。） 久未通问，颇念。杖履何若亦缘。今年奇寒毒热，令人难受，况衰老若我辈耶。顷得来教，颇为慰藉，然有消瘦，仅存皮骨云（云）。岂去冬相唯才数月，便顿增哀愁乎。或自己消息如此，老人往（往）苦夏到秋冬，必能加健。人生即百岁，总有尽期，且无多日，姑且放开怀抱，以颐养 天和可耳，颇忧则不可也。舍下两老幸无恙，唯臂痪癣痔（数）倍于常，支离特甚，尽夜苦之。五月中，适有小口之丧，乃已故二舍侄之媳也。因痨瘵而殁。此等事老者遇之心绪，更加怆怛，亦无可如何也。承家示大刻，容细读再报刻，尊系立行，不能一（一）耑此。顺侯、凫亭二兄我师。弟（缺一字）（顿首。十八日。） 湘君。君不行兮夷犹，蹇谁留兮中洲？美要眇兮宜修，沛吾乘兮桂舟。令沅湘兮无波，使江水兮安流！望夫君兮未来，吹参差兮谁思！驾飞龙兮北征，邅吾道兮洞庭。薜荔拍兮蕙绸，荪桡兮兰旌。望涔阳兮极浦，横大江兮扬灵。扬灵兮未极，女婵媛兮为余太息。横流涕兮潺湲，隐思君兮陫侧。桂櫂兮兰枻，斵冰兮积雪。采薜荔兮水中，搴芙蓉兮木末。心不同兮媒劳，恩不甚兮轻绝。石濑兮浅浅，飞龙兮翩翩。交不忠兮怨长，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。朝骋骛兮江皋，夕弭节 兮北渚。鸟次兮屋上，水周兮堂下。捐余玦兮江中，遗余佩兮澧浦。采芳洲兮杜若，将以遗兮下女。时不可兮再得，聊逍遥兮容与。少司命。秋兰兮麋芜，罗生兮堂下。绿叶兮素枝，芳菲菲兮袭予。夫人兮自有美子，荪何以兮愁苦！秋兰兮青青，绿叶兮紫茎。满堂兮美人，忽独与余兮目成。入不言兮出不辞，乘回风兮载云旗。悲莫悲兮生别离，乐莫乐兮新相知。荷衣兮蕙带，倏而来兮忽而逝。夕宿兮帝郊，君谁须兮云之际？与女游兮 九河，冲风至兮水扬波。与女沐兮咸池，晞女发兮阳之阿。望美人兮未来，临风恍兮浩歌。孔盖兮翠旌，登九天兮抚彗星。竦长剑兮拥幼艾，荃独宜兮为民正。右楚辞九歌二首。小山学长兄先生属钞。弟王文治。祝芷塘吉士请假省亲，诗以送之。十三工诗歌，十五善今古。手笔惊老成，风貌如处女。肘策及春风，春园桃李红。贾谊年方少，终军气最雄。群公动色看，天子临轩羡。琼林走马归，衣慈 飞花片。而我住京华，柴门白日斜。忍饥空索米，破产久无家。感君相尔汝，直似蛩怜駏。永昼坐敲棋，深更同听雨。昨宵秋风来，吹君檐树枝。君心一萧瑟，通夜念庭闱。凌晨便请假，彩服将南下。去雁与归帆，苍茫接平野。秋月满江湖，秋心并月孤。明知是小别，歧路各踟蹰。并录近作，请政。文治再笔。 紫殿鸿胪传晓云，春雷一声天下闻。天街走马绣帘卷，妇孺争识新郎君。寒窗十载挨萤雪，一夕马蹄花下瞥。载华亲含青琐香，校书直上红云阙。君才天骥脱羁鞚，秘阁先储栋梁（用）。早有文章与福齐，方信科名以人重。西湖春暖桃花发，官厨共 醉金尊月。乍见浑同夙昔欢，斯文骨肉情原切。示我看花旧日图，金鞭绣鞍勒贯珠。钩天清宴分明与（去声），梦回但觉春糢糊。我添白发菰芦底，君向玉堂天万里。不知当日手栽花，几度红英逐流水。奉题方川五哥尊照，即送入都门，录请 教正。时乾隆四十四年岁次己亥二月廿四日，杭州池上吟轩寓斋。梦楼愚弟文治拜稿。焦山方丈木樨花下和巨公韵。老桂深山绿一叶，天香和露散瑶空。江光入夜明，如 镜尔我俱。疑坐月宫采药。高人采药深山中，药笛到处青茸（茸）。云溪雪涧人不到，时见白鹿留遗踪。近作二首，请萃庵学长三兄先生政。梦楼王文治。 鹤阶大哥大人同年阁下，一别将二十年，何以为情耶？年伯母大人仙逝，道远未能致唁，歉仄无似。昨张世兄有堂夫子令侄来豫，始知吾大哥大人掌教汴梁。秋帆中丞来贤若饥渴，念旧如骨肉，而公以卅年至契共处一方，友朋之乐无以加于此矣。治闻之，恨不能奋飞而至也。比年以来，吾 大哥大人精神何似宦，况何似家，缘何似便中，望一示知以慰，远念。己亥庚午之间，曾于武林晤令郎大世兄。迩日，尚追随否？候（候）同年老友落落晨星，我辈当年昕夕过从者数人，尤不易得。嵩云洛水击我遐思，此非常言常辞。伏惟垂鉴。年愚弟王文治顿首上。 文治顿首。梧冈大兄大人同年阁下：不见忽已十余年，相思之怀，如何可任顷晤。第五郎君头角峥嵘，而长卿次公或膺召试，或在仕途。吾兄之福祉不独一身，而光启后人如是，可羡（可羡）。然我辈之皤然，亦于此可见矣。前岁，中州一通修候稍慰，翘伫兹因第五郎 君之次附（缺）恭（候迩祺），伏（惟）垂照。梧冈大兄大人同年阁下。年愚弟王文治顿首。馆侍王文治顿首。火莲大居士座下，前高旻寄到《未生芽集》、《揞黑豆集》，当即裁复，因高旻未有的，便越十数日，始将多本寄到，已面致朱观察矣。朱自别后，即赴西江公务。今年甫归，又署安徽藩篆，至今尚未交卸，未曾接 彼音书至。高旻曾向治述，大居士待渠厚意隆情，感不可言。其未致复书，多系浮沉之取，盖诸方往来之人或有将东而更适西者，窥其意颇以大居士为法门龙象，决无贡高习气也。治读竟亦深拜服，见处高超，时下缁流所不能到。愚意窃谓：“若朱居士者于宗门中，可谓透网鳞矣。再能以教辅之，当更有进步。不然既悟以后无藏身处，亦无停心处也。”治此语颇为浅，学禅士所诃。然古德用心实是如此，盖顿门尚属一边圆教中并无顿渐，且双收双破，顿渐也。不审 大修，行人以为何如？赵公处书共六册及手教均领悉，谨此奉复数晤，如公再以公语询之，日来道体，想益佳胜。临楮依驰。馆侍王文治顿首。嘉庆九年冬十月，上虞王氏天香楼摹勒上石。 余幼耽书法，每见名人墨迹，辄沉玩不置可购者，谨贮之。其或什袭于友人，非我所得，晨夕欣赏者，则借以双钩。第僻处乡隅，不能远搜博览。耽慕虽奢，珍储未富。自有明至国朝，仅得数十家。既乃欲其历久常新，兼可公诸同好也。爰勒之贞珉于嘉庆丙辰，经始至甲子告竣，厘为八卷，颜曰：天香楼藏帖。是帖也，多无可诩，异无可矜，唯是即耽书之心，摹作书之法而寝馈其中，纵未能遽臻，其妙亦无负纸田墨稼矣乎。石友王望霖识。仁和范圣传镌。 (资源为高清大图)